白云“列车即将进入北京市区,进入北京,您就是北京市民了……”石家庄到北京西的列车上,广播还没结束,整个车厢的人都已呼啦啦站了起来。
这是每周末都会上演的一幕:周五夜车回石,周日夜车回京,有座没座的被塞进车厢,常来常往日渐脸熟,这些乘客在网上组建了一个群,名字就叫“石家庄—北京西”。
群里是一群漂在北京的石家庄人。与那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“北漂”不同,他们是高学历高收入的京城白领,大多数是各行业的精英,但因饱受房价和户籍的困扰,无力也无意举家进京,只好把妻儿留在河北。
工作在北京,入睡在河北,周末一家团聚。他们没有了大学毕业闯荡江湖的亢奋,多了几分养家糊口的隐忍,“漂”在北京的目的性更明确。“北漂”的河北人,最大的梦想是把税交在生于斯长于斯的河北。
漂在京城的庄里人
10月25日22时,赵刚从K157次列车上下来,这列火车从北京西始发到湛江,石家庄才是第五站,然而好几节车厢已经空了。背着简单行李的中年人们,急匆匆从车厢口挤出来,急匆匆地奔出站口而去,急匆匆地招手打车回家。
赵刚也是其中一员。
在“石家庄—北京西”群主王晓明的记忆里,周日石家庄到北京西的列车,尤其是下午七八点到站的“黄金时段”车次,如果北京西不是终点站,常常会发生“堵人”。“你见过没?堵车是车太多了,堵人是人太多了。堵在出站口的通道,一波波出不去,看着挤在人堆里的很多脸,都面熟,差不多都是咱庄里人回京上班。”
王晓明从2001年左右开始“北漂”,建立的“石家庄—北京西”群,260多名实名成员都是漂在北京的石家庄人。他们有共同的特点:家在石家庄,大多是IT业的精英人士,不少人已是部门经理、业务经理,动辄是公司的技术核心,出于职业规范需求,工资是大家都避而不谈的话题。
王晓明毕业于河北科技大学,赵刚毕业于东北大学,刘健毕业于河北大学。群里的成员大多至少拥有本科文凭,大多数都有过在河北工作的经历,但不想再重复同样的日子,带着一点打拼的想念,奔着首都更多的机会,最终成为“北漂一族”。
火车上的漂泊者
共同的“北漂”生涯,交通工具成了漂友们最关心的话题。
群里讨论最多的是火车,从绿皮车,到K字头到T字头,发展到“被动车”、“被高铁”,王晓明感慨,能在同一列火车上遇到熟脸庄里人的机会,越来越少了。
火车票没有实名制前,群友们常一人代买半个群的票。赵刚就曾受群友委托在北京西站一次性买了2000多元钱的票,还被售票员误认为是“黄牛”,上了火车给大家发票,回收票钱,刚好赶上群友打扑克,扑克牌和零钱混在一起,又被铁警误认为赌博。
如今网上售票了,赵刚说,提前两周都很难买到周末往返石家庄与北京西之间的票。“你可以想象,到底在北京的河北人有多少。”
与常年出差的旅客不同,因为要自掏腰包且常年往返,群里的成员大都自觉避开高铁和动车。回家的车上对于他们而言,是段垃圾时间,不需要赶时间,也不需要多舒适,一路晃荡,甚至中间莫名停车一个多小时,他们都早已习惯,毫无怨言。
王晓明攒的最多的是车票,12年北漂,从30元钱的车票坐到45元钱,不坐动车也坐不起动车,省下几十元车票钱给孩子买玩具,即使如此,这些年来也已为铁路事业“贡献”了五六万元。
旧车票和日子一样,塞满了琐碎的角落,赵刚手头随便一划拉,就能划拉出100多张。
已经消失的T514次,上下层的城际列车,因6时左右进京发车,很受想在家多待会的“北漂”们欢迎,火爆时楼梯上走廊里全是人。“大家上了车就相互打招呼,尽管不知道姓甚名谁,反正都知道是庄里到北京上班的。”赵刚说。
群友张帅曾在火车上碰上石家庄同小区的邻居坐在对面,而邻座是同事,这样的小概率事件,因为在京工作的河北人太多,发生得太多。
想把税交在河北
和刚毕业的大学生比,群中的北漂群体,少了几分进京的盲目,多了几分养家的责任。工资高、离家近是让他们选择北京的重要原因。
高薪来自这些设置在北京的高尖端企业。王晓明想不通的是,北京房租贵、人力成本贵,为什么这些企业宁愿如此也要在北京。石家庄距离北京只有300公里之遥,工资水准差出多少,却很少有这些企业问津。
“我们群里的人,有做销售的,做技术的,做管理的,大家组织起来,就是一个公司的架构,几乎都是行业里的技术骨干,但没有合适的企业在河北,就业就是个问题。”赵刚将群里一位“撤退”的群友视为北漂回归的探路者,对方工资水平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,这也让打算撤回河北的“北漂”们心生怯意。
“这些年我们这些北漂,给北京的税收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,但我们都是河北人,户籍在河北,家人也在河北,愿意给河北交税,缺的是这样一个机会。”王晓明和弟弟王小利都是北漂,“谁愿意抛家舍业地来回奔波?但是谁又没有养家糊口的责任?”
经济收入只是“北漂”们继续漂在北京的原因之一。其他的方面,比如北京公司的正规运营。“北漂”许多年,群里每个人几乎都有若干次跳槽的经历,但绝少有公司不是双休,不上五险一金,不给带薪休假。而他们各自在河北工作经历,这些法定福利,需要自己向企业要求。
“如果不是双休,我回到河北工作,经济收入少了,休息时间少了,天天加班,还是没时间陪家人,我干吗不继续在北京呢?”赵刚的想法代表着相当一部分“北漂”的心态。
良好的企业文化及政府的规范性要求,都是巨大的吸引力。尽管北京的工作环境也有种种不如意。比如住处与工作单位间的遥远距离。“从租住的地方出来走上十几分钟,再坐公交车几十分钟,下车再走十几分钟,”王晓明每天上班时要跋涉19公里,这段距离,这些时间,在石家庄几乎可以贯穿城市东西。
房子,孩子,户口
每周奔波的期盼,是庄里家中那盏为自己亮着的灯,厨房里蒸腾的热气是“北漂”们回家时最暖的镜头。
赵刚住在距离公司很近很近的城中村,月租金800元的一个单间,洗澡、做饭,所有生活就是在这个房间完成。
赵刚和王晓明都坦言,无力在北京买房,即使把石家庄的家当都卖掉,想买房也要背上百万元的债务。260多名群友,购置了北京房产的不足10人。
刘健的遭遇不能不提。2000年房价还在酝酿期,刘健就颇有先见之明贷款买了一套住房,误打误撞地攥紧了这套不动产,却无法清除身上的漂泊气息。住在自己的房子里,却要到派出所办暂住证。“漂的感觉很清苦,你总觉得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东西是你的,你就是个暂住的人,距离和冷漠,还有你不被包容的失落,都是高工资的代价。”刘健说。这种漂泊感,每个人都不愿自己的后代再次承受。
2007年前,北京出台过政策,办理居住证满3年,可以落户北京,在这项政策取消前,刘健还差3个月;后来政策变更为必须具有高级职称,刘健拼命考下硬件,这时规定又升级为2年内不能跳槽,刚跳槽的他再次与北京户口擦肩而过,从此绝了落户北京的念想。
群里的“北漂”客没有举家进京,更多是考虑孩子。每篇关于北京高考的文章,群里的家长几乎都研究过。“北京的高考分数低,这便宜还真没想沾过。最重要的是可以参与孩子的成长。”没有户口,“北漂”们的孩子想在北京就读,除了交纳不菲的借读费,还要在高考前迁回河北。
刘健不愿意让孩子体验户口造成的差异化。而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,是身为父亲,在孩子的家长会、毕业典礼上的缺失,永难弥补。
梦里也知身是客
刘健在接受采访时,才知道在北京缴纳的养老金,如果没有北京户口,退休后需回到河北领取,将按照河北的标准发放。这意味着,养老金以北京的高标准缴纳,却要以河北的低发放终结。“去北京,就没打算回来工作。北漂是条单行道,去之前我就想过的。”有着在河北大型企业的就业经历,刘健对返回河北工作没有期望。
北京河北两地的切实差距也让北漂的人对回冀心存芥蒂,王晓明最近在石买了套二手房,他和妻子需要分别开具公积金缴纳证明,在北京他只用了半个多小时排队,请了一个半小时的假就办完了,而妻子则花了一个礼拜。“北京不是家,也没有家。这一点所有的北漂都很清楚。”王晓明甚至和群里的人商谈过组建一个网络技术公司,但拿不准石家庄会有什么样的优惠政策,赵刚调侃他,有的成功是因为想得太少,有的失败是因为想得太多。
王晓明笑笑:“这么大年纪,都是家里的顶梁柱,输不起了。”
赵刚的愿望更实际,哪怕薪金减半,只要自己10多年积攒的技术不荒废,有一个差不多的岗位,都想回石陪着家人。“政府的扶植力度、服务意识不够,好的企业不愿在石扎根,人才就大量流失,最后进入恶性循环。身为河北人,我们深知在京永远是外人,把学的东西都用在河北,力量再小我也是给家里工作。数落它,批判它,都是希望我的家乡可以更好。”王晓明说到最后,几个人都沉默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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