疯娘不疯。
可村里人都叫她疯娘。
疯娘22岁,是慰安所里最年长的慰安妇。逃回村里后,怀了孕,气死了丈夫,只能靠五岁大的女儿照顾她和她肚里受人唾弃的雏婴。
怀孕初期,她整日坐在土墩旁,目向远方,浓浓的远山眉已被散乱的长发掩去了山角,目光里,没有灵魂的波动。蓬乱的头发,像一只刚挣脱魔爪的风筝,任性的飞向空中,不再受她的支配。疯娘是个五官极精致的女人,而今却像从黄土里爬出来的,学着游击战的民众,每日或大或小的叫喊着:鬼子!鬼子!
起初,人心惶惶那会,村里有些姿色、身材的女人都要躲在家里,丢弃了农耕,守着他们毫无抵抗力的家门,胆战心惊的过日子。生怕哪天睡着了,自己就被鬼子抓进那妇女的囚笼,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。所以没人去关心疯娘是不是真的疯了。她们只知道,躲在小角落,祷告神明,祈求这地狱般的日子快快的过去。
疯娘妊娠严重时,常常在夜里嘶声痛哭。她五岁的孩子,还刚接触这个世界没有多少年,失去了父亲,又有着这样的母亲,每每从睡梦中惊醒,靠着冰冷的墙壁,在黑暗里默默的蜷缩,没有泪,却更像早已泪尽。这个普通的家庭和这片神州大地上大多家庭一样,因为一场硝烟,支离破碎。
五个月时,疯娘已经不会叫喊了。她声音嘶哑,只会吱吱呜呜,一头蓬乱的长发被炸得满天飞。她再也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,梳过美丽的头发,画过精致的妆容,和熟悉的人交谈。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,看着自己的女儿,都像仇人。她走过最远的地方,是能俯视全村的山头。她望着山下过着小日子的邻居,想象着他们能正常看她的神情,呵呵的笑。她爱上了蜷缩在她母性的天地里的感觉,整日在自家门前兜兜转转的傻笑。
疯娘疯了。
她除了呵呵的笑,只剩下别人触碰她时的惊恐和慌张,张牙舞爪的嘶喊着鬼子来了!鬼子来了!
九个月时,霜降已至。北方的寒风,猛烈的发泄着它对这片大地的不满。它使尽全力想带走这片喧闹的灵魂们,却发现根本承载不了他们的重量。疯娘走不了路,只能躺在摇椅上,圆圆的眼珠在眼眶中来回的望着油灯,安静等待孩子的降临。远处是狂风的呼啸,炮轰的声鸣,大地的嘶吼,人们的叫喊。她隔门相望,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。突然,她猛的站起,一个趔趄,向大门扑去。她握紧了门把手,手指僵硬,分分合合,雪白的腿间隐隐约约有着些许的鲜红交缠着她破烂的衣褛。她的双目,直勾勾的盯着木头门,好似要盯出个什么来。
鬼子又进村了!
整个村子瞬间像掉进了盛满鲜血的大染缸,她们是这染缸里最低级布料,被任意的搅来搅去。女人的嘶吼,生命的止息,小孩的惊恐,牲畜的骚动都在这片原以为早已雨过天晴的土地上再次响起。
疯娘终于有了新的表情。
她对上了女儿的眼睛,那双单纯的眸子里还存着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希望。她冲过去,抱住了女儿小巧的身子,在逃回来几个月后。小小的身子,弱不禁风的样子,微微的颤抖着,脸色惨白。她轻轻的抱住女儿,给女儿她最后仅剩下的一丝温暖,两个人一起颤抖着。她的肚子,开始惴惴不安的蠕动起来。她忍着疼和女儿进了为了躲难而建造的逃难洞,洞口接向荒野的丛林,被藏在衣柜的后面。
屋外是从不远处传来的胜利的号召。已经来不及了,她的家是这片村子最后一站。她腿间的鲜血,越来越多的往外渗出。她只得咬着嘴唇,面目狰狞地往洞里爬。她回头,却见女儿站在洞口外面傻傻的看着她笑。
她的女儿叫了她一声妈妈。
然后,消失了。消失在她的视野里,只留给了她一片黑暗。
她拼命的挪动着小腿,想去接近被挡住的洞口,却只能在女儿微弱的叫喊声里, 疲惫而绝望的睡去。
妈妈妈妈
宝贝宝贝
为什么,还是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呢?她每天都在叫喊着。在那漫长毫无希望的日子里,在她用自己的身体救了别人却得到异样的眼光里。
1945年9月3日,抗战胜利,举国上下一片欢腾。疯娘路过村口公告栏,她变得瘦弱不堪,岁月的皱纹爬上她少不更事的脸,一遍遍将往日的记忆印刷在她身上。
村口站满了村民,原本还在细细讨论,在看见她时,都懂事的让了道。
公告栏写满了抗战胜利的字眼,她静静的站在那里,很久很久,发丝在风中凌乱。她问:胜利了吗?
没有人回答她。
所有人都在碎碎念。无疑都是那些话。
她拧着眉,盯着公告栏,好似又要盯出个什么来。瞠目怒视忽然变成了呵呵的傻笑。呵呵,呵呵。声音爽朗清脆。
她疯狂的奔跑起来,不住的叫喊,胜利了胜利了
她跑过田野去看耕地的牛,跑过山丘到女儿的墓前痛哭了整整两天,最后往山上人烟稀少的家里跌跌撞撞的跑开了
于是村里又掀起了一阵风浪。
疯娘又疯了
真的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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