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对话人物
陈文艳河北遵化市第二中学化学教师,毕业班班主任。从教20年,教过三千多名毕业生,资助多名贫困生完成学业。从2010年中考后举报中考作弊、教师职称评定作假、教育乱收费,以及个人优秀教师评定不合理等问题,多次进京反映问题,后被认定向学校接访老师和维稳人员索要了16900元,构成敲诈勒索罪获刑1年。9月4日,上诉后的陈文艳被判无罪,重回三尺讲台。
■ 对话动机
当法官宣读到“被告人陈文艳无罪”时,这个把微博起名为“倔强的师者”的女教师陈文艳,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。她说,等这个结果,太不容易。
虽然曾因举报受到颇多责难和冤屈,重回讲台的陈文艳,对自己当初举报的问题仍未放弃,她说,还是希望政府对学校乱收费、教师职级评定问题作出回应。
“我看不惯不公平”
新京报:你举报的问题里,有一项是中考作弊,怎么发现的?
陈文艳:我一直带毕业班,每年中考过后都会把各个班级的成绩电子版拷过来对比分析。2010年中考后,我发现同校的一个班级,平时的成绩一直不怎么好,但中考居然一个班60多个人,有20个考上了重点高中,2个上了自费的线,上线的学生里有几个是众所周知平时学习不太好的。
新京报:找到这几个学生作弊的证据了?
陈文艳:校长说这几个孩子是超常发挥。我觉得不可能,要求查这个班的中考试卷,但教育局拒绝了。老师都知道,是不是作弊查卷子就知道了。
中考体育加试和农村独生子女加分的问题更明显。2011年我在中考体育加试的考场上看到,很多学生男子1000米的体育测试,只跑了一半,考官就给打了30分的满分,而有的学生完整跑完,也拿不到满分。同一年,一个学生父母是做生意的,我知道他们家有三个小孩,但他还是拿到了10分的农村独生子女中考加分。
新京报:都是本校的学生,你为什么还举报?
陈文艳:影响到中考的公平公正,我看不惯不公平。
我记得我教过的一个男孩,2011年中考成绩出来之后的一个晚上,坐在马路边上哭着给我打电话,说他的成绩离重点高中的自费分数线差了一分,他家境不好,也没钱可以帮他交。按照他平时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重点高中。如果没有那些作弊的人,可能他就能上满意的高中了,这让我很难受。
新京报:举报教师职称评定作假和你自己有关?
陈文艳:对,是2011年我评定职称的时候发现的。当年我本来已经符合了副高职称的评定条件,但可能因为我一直举报中考作弊的事情,得罪了领导,当年我们学校有8个老师参评,7人通过,只剩我。
我后来发现,2011年和我一起参加职称评定的两位老师,占用的是遵化市周边农村边远学校的指标。2012年,我的职称已经评上了。但看不惯职称评定作假,才继续向省市教育和人事部门反映。农村边远学校的老师一直待在农村,职称评定的名额还被城市的学校占用,这对他们不公平。
新京报:还反映过学校乱收费的问题?
陈文艳:让学生花冤枉钱买根本做不完的教辅资料,对很多贫困生来说是很大的压力,他们支付不了。
有一些教辅还是盗版的,里面的答案甚至都有错误。2013年学校月考过后,一个学生跟我说语文考试题他背下了教辅资料上的标准答案,但被判错了。后来我问了语文老师,老师说教辅上的答案本来就是错的。这不是误人子弟吗?
“法官都说你上诉吧”
新京报:这些问题促使你开始举报?
陈文艳:这是一部分。因我质疑了中考作弊的事情,之后就没评上遵化市优秀教师。教师节那天,下着雨,我去颁奖会现场看看哪些老师评上了,当时学校的领导不让我进去,把我推进雨里,这让我很伤心。
新京报:为什么到北京举报?
陈文艳:向省市都反映过这些问题,但都没有得到明确答复,所以只能进京反映。后来因为扰乱公共秩序,被行政拘留了好几次,中间身体也不太好了。2013年10月开始,还因涉嫌敲诈勒索罪被遵化市公安局刑事拘留。
新京报:为什么是敲诈勒索罪?
陈文艳:他们认定我在北京期间,向接访我的老师和维稳人员索要了16900元人民币。其中1万元,说是我在北医三院看病时,我们学校副校长给我的,但我并没收到。其他的钱是到北京反映问题和看病的交通费和住宿费,以及部分看病的钱。这些钱并不是我要的,而是他们主动垫付的。
新京报:有罪判决下达后就准备上诉?
陈文艳:判决是2014年6月3日,遵化市人民法院下达的。当时听到判决结果,我就决定向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,这是明显的诬告。一审的主审法官都跟我说,陈老师,你上诉吧,我们已经努力了。
2014年9月底,唐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我的案子,在质询阶段,我问得公诉人哑口无言。最后,中院以部分事实不清,要求重新调查取证,10月作出刑事裁定,发回遵化市人民法院重新审理。
法官说会对法律负责
新京报:取保候审后就一直奔波上诉的事情?
陈文艳:对,这个事情一直困扰我,事情没有结果,学校也不让我回去上班。我的家人也受到影响。我刚被关进看守所的时候,我们当地的电视台还做了一期法制节目,说遵化市二中的一位老师犯了敲诈勒索罪被刑拘了。我养母已经70多岁了,在电视上看到我的时候,血压升高,瘫倒在地,之后身体也一直不好。
新京报:什么时候等到无罪的结果?
陈文艳:可能因为事情比较复杂,中间开了两次庭,审理期延长了三个月,直到今年8月底,才有结果。此前我几乎每天都去遵化法院,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结果。直到今年8月13日,法院副院长王铁山跟我说,这世上不都是贪官污吏,我们会对法律负责。听到这句话,我就放心了,我相信他们会作出公正的判决。
8月30日就开学了,我很想早点回到课堂。8月28日,我感觉结果应该出了,早上七点去了遵化市法院,等到晚上九点,我的主审法官和审判长看我等了很长时间,就给我看了判决书,只让我看了最后的结果:“无罪”。
新京报:当时激动吗?
陈文艳:很平静,预料之中的事情。因为法官也告诉我了,他们会对法律负责。
新京报:什么时候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?
陈文艳:9月4日上午。我一个人去了法院。法官宣读了判决书。结果我已经知道了,但我还是很生气,里面列出的钱,我并没有拿。现在只是说我不是敲诈勒索罪,但没有明确说我没有拿这笔钱。不过,听到法官读出“被告人陈文艳无罪”的时候,还是很激动,眼泪不自觉流下来了,等这个结果,太不容易了。
举报可能采取其他方式
新京报:走出法院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?
陈文艳:打电话,发短信,告诉我的养母、姐姐、同学朋友和一些学生,告诉他们我判决拿到了,无罪。我记得养母当时激动得语无伦次,问了好几个“真的吗”,她说老天睁眼了,要赶紧出门去告诉其他的亲戚这个结果。
新京报:这件事情对你的生活影响大吗?
陈文艳:8月底法院已告诉学校判决结果了,我开学就正常上班了。9月4日从法院回来,我就回了学校。当天下午的教师大会上,副校长告诉各位老师,陈老师判决结果出了,无罪。在座的老师都鼓掌欢迎我回来,有的老师还说“我们支持你”。
不过,这件事对我孩子的伤害太大了。在我被抓进去的时候,我们周围就有谣言传出来,说我被判了五年。因为我孩子也在二中上学,很多同学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,说他妈被抓进看守所了,以前还是这学校的老师。经过这些,孩子心理压力肯定很大,现在已经转学到外地了。
新京报:你自己怎么看待举报?
陈文艳:当初举报是因为看不惯作弊、乱收费、职称评定作假这些现象,现在尽管受了罪,但看到现在这些问题都好转了很多,特别是很多老师跟我说职称评定比以前透明多了,我觉得也算是为大家做了贡献吧。
以后应该会尽量避免这种方式,或许会采用其他方式,我不确定,看大环境吧。如果没有依法治国的背景,或许我这案子现在也翻不了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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